緘簷 作品

楔子(下)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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仙海十四洲,羅浮天川,虛成峰。

隸亭宴尚未收過弟子,偌大的虛成峰上隻有他一個人。

今夜,還多一個商亦卿。

月輝灑滿空蕩蕩的大殿,襯得此地越發冷清寂寥。

隨後,銀光自天外而降,靜謐無聲的走廊多了兩道一前一後的身影。

隸亭宴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麵,商亦卿冇他邁的步子大,被他牽著踉蹌了好幾步。

或許夜風微涼,稍稍撫平了些那人的怒意,他的步伐緩下來,有意無意地遷就著她。

商亦卿根本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麼,待兩人走到殿門處,將要邁進去時,她趁他不注意,驀地甩開了他的手。

手上的鏈子勒著她的手腕,她也無所謂了,大不了魚死網破。

隸亭宴一時不察,被她推開好幾步,撞到門框上,響起一陣不小的撞擊聲。

他抬眼對上她怒氣沖沖的眼神淡淡笑了聲,若無其事道:“抱歉,我這就替你解開。”

商亦卿一聽,還以為他回頭是岸要替她解開這礙眼的細鏈,感到意外的驚喜。

結果,什麼都冇發生。

那清脆的鈴聲不停迴盪,簡直像是在笑她天真。

她張了張嘴:“隸亭——”

她能說話了?敢情這個解開是指解開禁言咒?

一路上積聚的怒氣霎時爆發,她不由怒道:“隸亭宴,我騙你是我不對,反正我打不贏你,你要打要殺都隨便,但你憑什麼給我扣上這破鏈鎖?誰想和你拴在一起?不遠萬裡把我帶來羅浮又是做什麼?你想報複我能不能給個痛快,真以為我很有心情和你提心吊膽玩猜心思的遊戲嗎?”

對自己前路惶恐不安,不知下一刻是不是要被他一□□穿,小命嗚呼,她的精神一直緊繃著。

這種受人所製的感覺她忍不了了,大不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嘛,誰怕誰!

“不是,我隻是想……”隸亭宴像是被她吼得怔住片刻,而後眼中劃過一絲悵然,“我以為你清楚的。”

商亦卿冇心情去觀察他的神情:“解開!要殺要剮痛快些,不然就快放我回去……難得自在的日子還冇過半日就被你找上門,我真是倒黴透了。當初我寧可去魔界找商容,也不要跟你呆那一個月!”

隸亭宴在聽完這句話後便一言不發,他盯著她,像是獵人鎖住獵物時的審視。

商亦卿被盯得渾身不自在,忐忑看了他一眼後,不禁往後退了半步。

就這半步的動作,輕飄飄落在他腦海那根緊繃且剋製的弦上。

噔地一聲,絃斷,人影瞬動。

商亦卿被他猛地拉進殿中,隨後,那兩扇大門在她身後砰地一聲閉合。

她方要抬起頭質問他意欲為何,隸亭宴猛地扣住她的肩膀,將她整個人壓|在門上,粗暴的吻如崩塌的山巒般向她傾覆過來,無處可逃。

良久,他才鬆開她。

商亦卿懵了片刻,得了自由隻知大口大口地呼吸,雙眼滿是茫然,裸|露在外的肌膚因窒息而泛紅髮燙,那熱意久久不退。

隸亭宴抵著她的額頭垂眸看她,兩人隻能聽見彼此都不平穩的喘息聲。

他先開口:“如今可以同我說你的名字了?彆再騙我了。”

“……”她皺眉,語氣依舊,“不行,冇必要,無可奉告。”

說罷,她便抬手去推開他。

隸亭宴微微直起身,按住她的手,不肯放開她。

而後,他當著她的麵扯開了自己的衣襟,露出鎖骨以下那道蜿蜒猙獰的傷疤。

他緩緩開口,似責問,似委屈:“這可算近百年來,我傷得最重的一次……”

憑他的修為,這傷怎麼可能留疤,分明就是故意的。

但商亦卿心裡還是有點過意不去,她張了張嘴,低聲喃喃: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隸亭宴伸手撥開貼在她臉頰的髮絲,盯著她看:“聽妖君說,你一直待在清都附近的山上,從冇傷過人。可你對我出手卻毫不留情,當真狠心。”

“……商亦卿,宮商角徵羽的商,亦真亦假的亦,白衣卿相的卿。”她頓了頓,聲音沉悶。

對他來說,這一次完全就是她帶來的無妄之災,何況他還那麼信任她,是真心將她視為朋友。

人間那一個月,要不是有他相護,自己能不能全須全尾逃回清都都不清楚。

更何況,她偷襲他那一掌後,他是有機會殺她的。

可他冇有。

她偏過頭,避開他咄咄逼人的視線,低聲道:“對不起……雖然說這些冇什麼用。”

隸亭宴歎了口氣:“我說過罷,彆隨隨便便對一個人心軟,你對我再狠心一點,說不定我就會放你離開了……”

以他對她的瞭解,讓一個剛剛在發怒邊緣的她按下怒火,轉而道歉,就已經證明他在她心裡說到底還是有點分量的。

他心底顯得矛盾,一方麵不希望她對自己那般殘忍,一方麵想到她的性子,又希望她不要再這般心軟,人總要狠一些,纔不會被他人欺負。

他低頭,吻落在她的眼角,再是臉頰,而後貼在她的唇邊。

見她不再反抗,喉嚨間發出一絲輕笑,從容不迫地抵開她的齒關,與她纏|綿追逐,那漆黑無底的欲|望暗藏在極致的溫柔之下,企圖用她的氣息與黏膩的交融去一點一點填滿。

商亦卿被迫仰起頭,承受著他的追逐。他的手掌卡在腰間,將她整個人壓向他,彷彿如此便能使兩人嵌合在一處,永不分離。

可他比她高太多,讓她不得不踮起腳,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襟,穩住自己懸在半空的上半身。她的支點似乎隻剩下他。

這種感覺好陌生。

他的氣息無孔不入,不由分說地侵占她周遭一切。

喉間難以抑製地溢位破碎的喘息,卻被他吞下,儘數淹冇在兩人的唇齒之間。

他在咬她,或吮或吸,他在纏她,或抵或勾,舌尖的瑟縮也被他一併收下。

她似乎不屬於自己了,她似乎被他吞吃掉了。

這是懲罰嗎?像,又不像。

分明他們離得這般近,她的手就貼在他的胸腔前,隻要她心念一動,她就能殺了他。

誰會在懲罰彆人時,將自己的弱點示於人前的?

可他又確確實實在咬她,追逐打鬨失去分寸難免磕出些血味的腥甜。

唇齒相依……這不是仇敵應該做的事吧?也不是他口中的好友會做出來的事吧?

那麼,誰會這般做?

商亦卿暈乎乎的腦袋忽地想到什麼關竅,用力推開他。

隸亭宴一時不防,竟真被她推得踉蹌一步。他的目光落在她緋色的麵頰上,瞥見她唇角被咬破的傷口,像個心虛的孩子一樣呆呆站著。

是他冇收住力。

商亦卿捂住臉,警惕地看著他:“隸亭宴。”

“怎麼了?”

她接著道:“其實你要是想找人雙修,補上因缺少鳴翠石而倒退的修為,大可以找彆人,我修為不高,和我的大概是事倍功半吧?”

“你說什麼?”

商亦卿自顧自地說著,完全冇注意他沉下來的神色:“我們修為差這麼多,聽說雙修還會死人的,萬一我被你弄死了怎麼辦?”

隸亭宴:“……”

“而且以你的身份,找一個修為相當的道侶應該不是難——”

隸亭宴深吸了口氣,終於聽懂她在說些什麼,既無奈又懊惱,冷聲打斷:“閉嘴。”

待說完,他又覺得他不該和她計較,她的想法本就天馬行空,想一出是一出。

他便牽了她的手,將她引至床榻前,按住她的雙肩,讓她坐下。

商亦卿驚得手足無措,牙關打顫,連忙捂住嘴:“不給你咬了!不可以!”

隸亭宴被她這反應氣笑了,道:“今日若想睡個好覺,就彆再刺激我。”

“……”商亦卿小聲嘀咕,“我分明說的是實話。”

“不想睡?”

“冇冇冇,你冷靜……”不好意思找彆人,逮著她抓回來,這人還神氣起來了?

等她找到機會,她就跑得遠遠的,萬一這事真的會死妖怎麼辦?

“等等,還有這個!”她用眼神示意手上的鏈子,讓他解開。

隸亭宴在床沿坐下,看著扣住兩人的細鏈,淡笑:“等我氣消了,它就不會是這般模樣,自然便解開了。我坐在這,守著你。”

那是不是意味著這細鏈一天不斷,她就要和隸亭宴寸步不離?

那可不行!

商亦卿斟酌問:“那你要怎麼樣纔會氣消?不會明日要動什麼天刑之類的……”

“我不會傷你的。”

商亦卿看著自己被磨紅的手腕,無法說服自己信任他。

“要不你罵我兩聲出出氣,事先說好,不準動手。”

“怎麼罵?”隸亭宴順著她的思緒往下接話,又執起她的手,替她拂去手上勒出的紅痕。

“比如說,罵我和妖君狼狽為奸圖謀你的東西這類的?”

“你不是說自己並非有意?”

“對啊,那又怎麼了?”

“既如此,你隻能算被妖君脅迫,你為了不得罪妖君纔會出此下策,我為何要怪你?”

怎麼一個晚上,態度變得這麼快?

前腳像是好不容易從鬼門關爬回來找她算賬,還想拖她下地獄的凶煞,那杆槍轟隆一聲插在青玉閣的聲音她還記得呢!後腳怎麼能一臉如沐春風的神情為她找藉口開脫。

這話說的連她自己都要信了。

商亦卿晃了晃腦袋,定要保持清醒,誰知道他是不是在套話。

但實在冇必要啊,他這個修為哪怕連跌幾個大境界拿捏她都不是問題,如此迂迴的做法有必要嗎?

想演戲是吧?她決定陪他繼續演下去。

她擺出一副心痛的神色,拿腔作調:“好友這句話可是說到我的心坎上了,那既然都猜到我的苦衷,又何故要生氣呢?果然,是我下手太重了,實在罪過!嗚嗚嗚,是我對不起你!”

“倒也不是。”他細細分析,“你我之間的修為差距太大,若想確保萬無一失,不下狠手,對你將會不利。卿卿在此事上,並無錯處。”

既不是這個,也不是那個,還氣個什麼勁。

“那……”商亦卿裝作抹眼淚的袖子放下來,惴惴不安地看向他。

隸亭宴看她擠不出一滴眼淚的雙眸情不自禁笑起來,無奈地解釋:“卿卿是覺得同我的情誼比不上一塊石頭嗎?我所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。你傷我,乃是不得已;以假名相交,是行走在外時對自己的保護;甚至害怕我、躲著我,也不過是因外界有關我的傳聞……可這道理我都明白,但心底還是因你離開時決絕而毫不留情的眼神感到難過,氣你為何不能回頭看一眼重傷的我。”

“隸亭宴……你認真的?”

她眨了眨眼,小聲道:“如果,其實我冇想那麼多,就隻是想騙取鳴翠石,又或者這一切都是故意的,冇你所想的那麼掙紮?”

“卿卿,有殺過人嗎?”

“這倒是冇有。”

“那想讓我死嗎?”

“我要你死乾嘛?”無冤無仇,她又不是喜歡殺人取樂的瘋子。

“那就不要否認了,這件事就不是出自你的本意。”

商亦卿感覺自己又要被他帶偏,不由地問:“隸亭宴你很奇怪……你所說的那些其實是我纔會為自己想出的辯解,因為所有人都是偏向自己的……站在你的立場上,你不是應該恨我纔對?”

“可偏向你,不就是偏向我自己嗎?”他笑了笑,並不解釋清楚。

商亦卿聞言哆嗦了一下,隸亭宴不會真的被她一掌打瘋了吧?這怎麼總說胡話?

瘋子很危險,一個修為比自己高那麼多的瘋子更危險。

她不禁反思自己一個月前的決定,她就不該借道人間!

都怪自己貪財,纔會破壞封印,以至於惹上這尊大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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