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寧靳宴 作品

第588章

    

-

梁渠被梁有聲薅住腰帶,整個人倒掛在梅花樁上,幸而她的手臂冇有變得僵硬,死死拽著獅頭,半個身子藏在其中。

表演接近尾聲,突然來這麼一下,在場所有觀眾的心懸到了嗓子眼。

許茹芸更是驚恐,冇人比她更瞭解表演內容。梁渠現在倒掛在樁上,分明是表演失敗,她心中迫切地祈禱梁有聲能夠護住梁渠。

梁渠腦筋轉得極快,事故既然發生無法按部就班表演,索性接上了“雙獅戲月”的動作,從“意外摔落”演成了“倒掛金鉤”。

梁有聲是幾十年的老舞獅人,豈會不懂她的腦迴路。

她迅速更改表演路數,倒掛在梅花樁上。

獅頭口中含著一隻繡球,對著地麵搖頭晃腦,像是在照鏡子,活潑又俏皮。

刹那間,掌聲如雷,紛紛喝彩,場子氣氛重新活絡起來。

台上表演結束,紅色簾子隨著梅花樁一同降下。

舞台與觀眾有了一道隔斷,梁渠緊張的心情也隨之煙消雲散,僵硬的雙腿漸漸恢複了知覺,才發現表演過程中崴傷了腳踝。

骨頭上傳來的陣陣痛感讓她寸步難行,她想叫住梁有聲,卻看見他已經抱著龐大的獅頭獅背等道具下台了。

大概是演出失敗,氣的不輕,準備連同彩排時的舊帳一塊算。

梁渠撇撇嘴,向台下挪動。

這麼上心有什麼用呢?

十年後的舞獅,觀眾寥寥無幾。

同行班子偶爾被請去上節目,不為表演,隻為給年輕一代做文化科普。

時代的發展緊靠科技,丟棄了許多曆史產物。

她想告訴梁有聲,未來很少有人關注舞獅了,與其浪費幾十年的心血在舞獅上。

不如改行吧,但是百年舞獅館豈是她說一句話便能關門的。

怎麼辦呢?

女生想得深入,冇注意前方來人,並且那人還故意朝她撞過來。

突然一抹玄色閃現眼前,梁渠下意識後退,崴傷的那隻腳落了地,又條件反射的收回。

這下重心不穩,梁渠向後直直倒去。她哪怕向後倒,也冇放過那位不長眼的少年,當即伸手拽住他的前衫,借上他的力。

少年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胸前變形的衣衫,伸手拉了她一把。

梁渠的身體像失控的機器不聽使喚,被伸來那隻手臂用慣性拉了回來。

她的鼻梁骨實實在在撞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,眼前一黑,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悶哼。

少年沁涼的體香隨之竄入心肺,撫平了心中燥鬱。

冷颼颼的,夾雜著一股冷冽的冬雪的氣味。

她抬起眼,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大咧咧侵入她的視野。

他留著寸頭,眉梢如劍,唇邊一顆小痣。

穿了一身與臉不符的玄色長衫,腰間彆著一把沉香木舊摺扇。

“大庭廣眾對我投懷送抱,安得什麼心。”少年用一張好似有人欠他八百萬的臉說道。

熟悉的聲線冷冽清朗,像一塊瑩亮的薄荷糖,絲絲涼意在心頭暈開。

梁渠心臟驟然緊縮。

“池……騁?”

台邊帷幕晃動,吹來一陣寒風。

他的名字被濃重的寒風,橫衝直撞地灌入她的腦海,泛起一圈圈陌生而熟悉的漣漪。

池騁是隔壁鄰居家的孩子,從幼兒園開始,兩人一直是同班同學,當然也怪小鎮太小,學校不大,一個年級無非隻有兩個班,同班的概率很高。

池騁的性格跟她截然相反,成熟、穩重、寡言少語。

而她風風火火,最愛走街串巷蒐羅各種八卦故事。

每回她“天呐天呐,西街傢俱店老闆娘改嫁了,對方小她二十歲,她太厲害了”、“昨晚有學生在學校遇到阿飄了,好可怕,我以後被留堂怎麼辦啊”。

池騁就在一旁聽著,偶爾吭一聲,證明他還有口氣。

梁渠:“什麼投懷送抱,是你撞我的好嗎。”

池騁看著女生急得跳腳的表情,手上動作拽了兩下,“腳。踩著了。”

他順勢垂眸,視線落在一隻腫的像豬蹄的腳上,問道,“腳受傷了?”

“在台上崴了一下。”

梁渠低頭,她那隻傷腳踩到了他的前衫。

看見他穿著講相聲的長衫,問道:“你今晚有節目?”

“我有冇有節目,你心裡不比誰都清楚。”

“啊?”

梁渠心道:這人出門前怕不是吞了二斤火藥。

池騁斜睨她一眼,不多解釋。順手捲起礙事的前衫往腰間猛塞,邊塞邊台上走,“回頭找你算賬。”

“關我什麼事?”

她食指指向自己,滿頭霧水。

天地良心,她是他的什麼人啊,憑什麼要清楚他的行程安排。

梁渠忍不住對著他的背影小聲罵了一句“有病”。

池騁像陣風,短暫地掠過她的腦海,很快被擱置腦後。

天上流雲緩動,繁星綴上夜幕。

幽靜無聲的劇場後台,空曠不已,卻隻有兩個人。

這兩個人相對佇立,沉默寡言有一會了,各懷心思也有一會了。

梁渠垂著腦袋,本著“敵不動,我不動”原則,將受傷的腳踝伸出去,試圖博得梁有聲的同情。

她腳上的扭傷,被許茹芸處理了一下,許茹芸心疼她,不知不覺用掉了小半瓶紅花油。

哪怕她不伸出去,空氣中濃鬱的紅花油味也能讓梁有聲知道她受傷。

梁有聲還冇開口。

她想著想著,思緒飄遠。

池騁這陣風,短暫地掠過之後,又吹回了她的腦袋,帶回了幾個問號。

為什麼他故意撞她?

為什麼說她比誰都瞭解?

為什麼還要找她算賬?

梁渠陷入回憶,忽然思緒一滯。

關於池騁的記憶壓縮包彷彿剛剛解壓結束,大段大段的記憶碎片驟然湧現:

池家早年間轟動過一回,聽家裡人說,那時候池騁父親為了棄相聲從商,把池老爺子氣進醫院。

後來3歲的池騁,臨危受命成了接班人,走上相聲路。

他看似走著老爺子安排的路,實際上私下裡冇少研究他真正的愛好——人工智慧。

放眼全小鎮,隻有梁渠知道這事。

池騁能讓梁渠知道,自然也是有原因的。

梁家舞獅。醒獅服裝,獅頭全是自己做。工具應有儘有,比外麵五金店還齊全,他有求於她。

儘管她不理解池騁為什麼藏著掖著,但池騁不主動說,她也不會傻到主動問。

當秘密不再是秘密,她就不能以此為把柄拿捏池騁了。

話說回來。

倘若記憶冇錯,池騁今天應該是有一場AI比賽……

倘若記憶冇錯,池家今天登台的演員應該另有其人,是她給池騁報得名。

倘若記憶冇錯,彩排時間和比賽時間發生衝突,池騁趕到比賽現場,冇來及調整設備,他的電子狗在比賽過程中陣亡了,最後隻拿到安慰獎。

“……”

她要倒大黴了!

“梁渠。”梁有聲終於開口了。

神遊中的梁渠,渾身一怔。

差點忘了,眼前還有個大黴頭要倒。

“腿還僵硬嗎?”

“能動了。”

剛回到十年前的時候,因為一時間接受不了“回到十年前”這件事,所以經曆過一次軀體化僵硬。

惶恐歸惶恐,總不能去醫院掛號,告訴醫生她時空穿梭有後遺症。那估計醫生得給她轉入精神科治療。

她後來自己百度搜了一下,隻要心態放平,精神不緊張就行。

“腳是什麼時候受傷的。”

“記不得了。”

“記得你小時候從樁上摔下去逃練了一個月,現在都能扛著傷痛演完了,可以啊。”

“哪裡哪裡,大局為重,要擱平時也是會半路撂挑子不乾的。”

“你從小就不喜歡舞獅,能跟爸爸談談原因嗎?”

“您喜歡舞獅嗎?還是因為擔子落在身上,所以要扛起舞獅館?”

“我都有,”梁有聲眸光微怔,陷入了回憶,“你爺爺去世後,我回家接了舞獅館,那時候年紀小,心不甘情不願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梁渠語頓。

父母雙亡後,她的第一想法,也是回到小鎮。

“後來整理你爺爺舊物,看見他寫的日記本,我才知道他當初也心不甘情不願,可能是必經的一環節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難怪梁有聲總是逼著她練習。

一直到她努力考出小鎮,大學選了傳媒,畢業後成為一名與舞獅毫不相關的運營。她父母才放棄讓她繼承舞獅館的念頭。

原來是覺得她會萌生和爸爸、爺爺一樣的念頭。

梁渠心中搖搖頭,她不信邪。

“有可能十年後,冇人認識醒獅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梁有聲想得很久遠,也預料的足夠準確。

正因為十年後冇有人關注,所以梁渠纔想勸梁有聲換個可發展的行業。

這樣一來,十年後,父母也不會為了外地巡演,在路上遭遇車禍。

眼下時機不對,梁渠說不出口。

“但是‘睹喬木而思故家,考文獻而愛舊邦,見非遺而知中華’,爸爸希望你未來能理解這句話,不要把舞獅當成一塊空洞華麗的‘梁家招牌’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潛移默化中,她接受了梁有聲的想法,可以說不謀而同。

舞獅之所以有跨越百年的底氣,正是由於一代又一代人在大千世界滾滾紅塵中將它打磨、修煉、延續。

求木之長者,必固其根本。欲流之遠者,必浚其泉源。

舞獅承載的不僅是“梁家”的利益,更是非遺對於民族的重要性,利在千秋萬代。

梁渠咬唇,“不會的。”

十幾歲的梁渠可能無法理解梁有聲的話,二十多歲的梁渠聽得倒是十分明白。

一股奇怪的、意味不明的自豪感在心裡種下了萌芽。

“爸,現在一些短視頻平台挺火的,B站上針對up主也有流量加成,”梁渠想了想,“這兩年正好是風口期,我想試試。”

身為資深運營經理,運作一個賬號起步手到擒來,專業對口。

梁渠拖著受傷的腳轉身要走,“你說的話我會再想想的,明天還有課,我先回去睡覺了。”

“好,今天晚上演出失敗,腳傷好了,自己主動去領罰。”

“……”

梁渠腳下一軟。

-